如修

风雀《崖》

待杜舞雩自驭风岛再入故地时,鸠神练已死,逆海崇帆也不存。他在刀梯之下沉默的伫立,沾染过鲜血的刀锋如今被风雨侵蚀,早已锈迹斑斑,他看着……觉得怅然。

毕竟曾是寄托,虽自己主动离开,但誓言还历历在目,然而想到逆海崇帆神迹背后枉死的生灵,又觉得合该如此。

据说弁袭君亦已死去,杜舞雩找到他的坟冢,那只是在山崖上的一片草地,孤零零砌着些石头,坟边生长着茂密的草,看上去极冷清。

他心头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,总觉得……他不该就这么死去。

听说他死于古陵逝烟,缘于何种纠葛,又是因谁而起,他不知道。

“多谢。”他向指路人道谢,那人微颔首,离去。

那人很古怪,黑袍裹身,看不见容貌,感觉得出对他分明有些奇怪的愤愤,但却也带他去了那座坟。

杜舞雩坐在那个不起眼的坟冢前,洒下一杯酒,再斟一杯自己饮下,就这样直到夜里。

他有些醉,于是轻轻触碰那些石头。

“弁袭君,你真在此处?”

没人回答,他低下头,继续饮酒。

他曾因弁袭君的冥顽不灵失望,也痛恨过他与天谕所做之事,将他亲手封印……有歉意,但更多是不能放任。他曾决定永远背负这些,然而如今人都已死,渐渐那些厌弃和失望也不存了,倒是开始怀念。

毕竟是为数不多的……挚友大约算不上,但又不是泛泛之交,自创教以来,他与天谕相谈甚少,与弁袭君还勉强说过些话。他身边人一向不多,如此想来,也就是“旧友”了。

他于坟冢旁建屋住下,生前没能将他引回正途,死后多看望他,也算旧友之责了。

时间过去,他不知住了多久,好在不是怕寂寞的人,练剑或看书,渐渐的,他会坐在那坟前随意说几句,久而久之也成了习惯。

有时细细将往事翻起来,才留意到许多细节,他有些疑惑。

“弁袭君,从前的有些事……你为何替我向天谕隐瞒?”

明知他已心不在此,还向天谕隐瞒。

他想,大约弁袭君不似天谕,他还亦念些旧情吧。

又一年……崖上又来了一人,与那引路人相似,也是黑袍裹身,看不清面容。

那人站在坟前沉默许久,问他:

“你如何?”

“什么如何?”

这人不答,看他一眼,又开口。

“人已死,守着坟也无用,不如离开。”

杜舞雩想了想,叹口气。

“只是想寻个慰藉罢了。”

故人皆不见,与他大约最近些的一人之坟,时时看见,也算是对过往的悼念。

黑袍的人被崖上的风吹着,轻微的晃了晃。

他没再说什么,自纱幕后再看他一眼,离开了,他离去时风掀起斗笠,杜舞雩只看见一束白发在风中扬着。

奇怪的来客走了,杜舞雩依旧守着那坟冢,他依旧对着那坟冢说话,渐渐的,他发现自己竟不怎么想起画眉,至于弁袭君……虽日日对着坟冢,却也想不起他的面容。

如今他总觉得画眉虽死的不明不白,但以她性格,大约轮回转世,也该是快乐的,该有比自己更坚决,更护得了她的人陪着。

再到一个夏,一天夜里降了大雨,甚至还闪过几下霹雳,那堆石头极巧合的被惊雷击中,滚落四处。

杜舞雩有些愧疚,他试图重砌起那石堆,却在石堆下的泥土里发现一个老旧的盒子。

盒子里,只一块朽蚀的血布。

他有些茫然……而后突然惊醒。

只有这血布……那么、弁袭君未死?!

他归位了那些石头,但将那块血布同自己的收在一起,带在身上。

他离开那座坟,决定去找弁袭君,他也不知道是为何,只是想找到他,然那之后如何面对,过往之事要如何再提,他亦不知。

江湖依旧风云变动,但他四处找寻,却没人知道弁袭君的消息。

杜舞雩不愿放弃,他努力回想,却真的忘记了那人面容。

浑浑噩噩回到山崖时,他因大雨走错了路,误入山涧的另一端,他一直以为是死路的一端。

料峭岩壁之间有一樵夫,披着蓑衣,见他迷路,好心带他出去。

“多谢……”他仍心不在焉。

“你们高人……都爱住在这种地方么?”男子看着他,好奇的问。

“难道此山崖上……除我还有其他人居住?”杜舞雩疑惑。

“有啊……以前有个眼睛长得极好看的人,就住在你那座崖下边一点,往上走走就是你住的那里,不过刚好朝着这边,人都以为这边是死路,也没几个绕来……”

“你说什么?”杜舞雩转身,失神的捏住他肩膀,“那人……是、是什么样子?”

樵夫被他的动作吓到了些,战战兢兢往后躲。

“就……是一个很白的人,头发和脸都是死人一样的白,眼角有奇怪的花纹……像、像孔雀的羽毛……”

“在哪里?!”

“这……一年前已经空了……”

杜舞雩去了那地方,是一个前人借岩壁凿出的石屋,里面空荡荡,什么都没有,岩壁四处带着漆黑的痕迹,应是被火烧过。

杜舞雩愣愣的待在那里,一寸一寸摸索过岩壁,妄图找到一星半点的遗留,但什么都没有。

他拼命的回忆……以外界的变化来看,他在山崖已住了五年,一年前这里的人便不在,而那黑衣的白发人出现在崖上……也是一年前多些。

他在石屋里待了三天,几乎翻遍每一寸缝隙,然一无所获。

恍惚间,他才忆起诸多不对劲。

他为何只记得被暴雨心奴重创之前的事?为何拼命回忆,却忆不起弁袭君的面容。

逆海崇帆因何而灭?

他似乎……从离开驭风岛时,便下意识接受了那些诸多不对劲。

再回到山崖上,他又见到那名指路人。

从前跟在弁袭君身后,为他撑伞的男子,他只静静看着杜舞雩。

“圣裁者为求你活着不惜一切,只剩得几年离得远远的看你,”他眼里无波,“我倒觉得,他以自己换你活着,对你们两个来说都是最苦的折磨,倒不如一同死了。”

“算了……”他苦笑,“大约对他……算不得折磨。”

“但我受他所托,有些事还是要办。”他向杜舞雩走来,杜舞雩下意识正想后退,却不知为何动弹不得,而后眼前一黑。

醒来时,他记得自己叫杜舞雩,居于驭风岛,没有什么朋友,也少与人交往。

他静静站在驭风岛的山崖边听着风声,忽然间眼睛湿润,一摸竟是泪。

他什么都想不起,只恍惚记得,有什么人……没来得及爱上,便再也找不到了。

风很冷,他伸手拉拉衣襟,触到胸前什么东西。

是两块泛黄的,沾了血迹的残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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