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修

太敦《津轻》1

[算是太宰先生《津轻》的致敬向,是很温柔的一本书,非常想让温柔的这两个人在那个环境里相处啊。无异能但会有些其他的大正设定,部分按三次元太宰治和中岛敦二位的实际走。]


伴随逐渐喧闹起来的人群,汽笛声在狭长的空间里又一次响起,几点了呢?

谁知道,大约四点多,大约五点,毕竟眼前的景色和早上也没有任何区别。来去的旅人构成灰色的人群,在火车喷出的黑烟与白雾中流动着,烟雾也在流动,仿佛一切都在快速的经过,只有他是静止的。

“您需要帮助吗?”不止一位列车员,甚至站长,在远处看着他犹豫的打转,然后停在他面前这样说到。

他摇头,举起手中的书示意。

“只是在阅读。”

话虽如此,月台还是略微的吵闹了一些,干脆活动活动僵硬了的腿,赶在开车前买点酒。

他将手缩进羽织里,加入灰色的人群,如一滴水落进池中一般无声,也穿过那些白色的蒸汽。

两列火车之间的一段地面之前因为紧急的扩建而没有完全填平,这时由于昨天的雨,形成一个几乎横跨了月台的积水坑来。仅在极边缘的位置漏出一点未湿的空隙,但若要到两边的车厢去,又非得穿过这片污水不可。临近要有两趟列车发车,月台上已渐渐挤满了人,于是无论穿袴的老爷们,或者时髦的洋服丽人们,都皱着眉,奋力将光鲜的衣摆和行李提高,踮着脚小心翼翼的走过去,再懊恼的看着沾上水的鞋子。

真是滑稽,诸位东京人。他这样想,也走到了这片污水前,原想大步的踏过去,可毕竟还要坐很久的车,湿着裤腿恐怕不好受。为了避免和老爷们一样做出钢丝上的杂技演员似的平衡动作,便选择了那条狭窄的,很容易就会掉下月台的“独木桥”。

很容易的跨过去了,清爽得没有沾上一丝泥水,后面的妇人看着他,也犹豫的往那边挪了挪,总归还是害怕掉下去,又回归了杂技演员的路。毕竟这条轨道的车正在进站,在远处发出喑哑的轰鸣,正在迅速的靠近。

而他听见这样的声音时,下意识回头,被列车的远光闪到了眼睛,就这样不由得停在了原地。

汽笛声仿佛瞬间就逼近了,他还听见了脚步声,急促的,同样向他靠近着。

“小心!”

也是一瞬间的事,他被一双手拉住胳膊,失去了平衡,在那摊污水上跌跌撞撞的后退,火车飞快的经过他面前,强烈的气压险些将衣摆吸过去。

连连后退了好几步,他终于在污水上稳住了自己,这才有机会看着身边依旧拽着自己的人——一个背着挎包,戴着帽子的少年紧紧拉着他的手臂,正弯着腰大口喘气。

“您……您没事吧?”少年勉强在喘息间说道,“千万、千万不能寻短见呐……有伤到哪里吗?”

“伤倒没有,只是鞋袜恐怕湿透了。”

他被少年的话弄得迷茫,没头没脑的回了这样一句。

“啊、这真是……太抱歉了!”

戴旧软帽的少年看到他沾满水渍的和服下摆以及全然脏了的鞋子,慌张的松开手鞠躬,几乎要将整个人对折起来,只看得见几缕白色的散发和微红的耳尖,肩上的包因此前倾,里面露出的几本书摇摇欲坠。

“什么啊,以为我要自杀么?”他这时回过神来,皱眉看着少年。

“啊……”少年困惑的抬起头,他看清了少年的眼睛,混合了金色和紫色的,一双过于灿烂的眼睛。

“难道不是么?”

“如果要自杀,被火车碾成一滩泥未免也太不体面了些,完全不符合我的美学,清理起来也很麻烦,况且不是单纯的卧轨,也不知道会被撞到哪里去,那一瞬间肯定很痛的,与其那么痛,还不如投水或者上吊之类……”

他开始了滔滔不绝关于自杀的理论,少年不知道该接什么,两个人以奇特的气氛站在污水上。

“总之,就算真的自杀,你这样打扰别人死亡的行为才是非常令人困扰。”

他这样总结道,低下头看着少年,对方脸上是困惑又为难的神色。然而就在两个人都未开口的此刻,就像滑稽电影的桥段一样,他穿在羽织外斗篷的金属扣“啪嗒”一声弹开了,厚布料的衣物从他肩头掉下,一点不剩的落在那片污水上。

如果说方才少年的脸上还是迷惑占大部分的话,此刻就几乎全是绝望到要哭出来的惊慌了。


五点三十,列车员最后向站台喊过一次后,没精打采的关上了车门,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再一次覆盖上白絮般的蒸汽,火车开始启动,向着站台外搭的夜色里驶去。

这节车厢里很空,除了他之外有几个银行职员一样的中年人,已经抱着公文包靠在座位上疲惫的睡着,气温比中午低了许多,之前被污水完全浸湿的斗篷此时变得冰凉且潮湿,他只能把它搭在旁边的椅背上,由于只带了这一件厚外套,此时仅穿着单衣和羽织的他切实的体会到了温差,寒冷像是蛇一样沿着手臂爬上肩背。

造成这种状况的那个冒冒失失的少年,在不停向他道歉的时被远处的人叫住,是带领了一队学生的教师,语气近乎不耐烦,颇为粗鲁的大声喊着:

“中岛!喂!中岛!”

“万里老师,麻烦等一等,我……”

少年正手忙脚乱的捡起那件可怜的斗篷,拼命试图抖掉上面还未渗进去的污水,又得转头回答那边。

“中岛!过来!你这小子!”

被那位粗鲁吵闹的老师震得耳膜疼,他伸手拿过自己的斗篷。

“去吧,我自己想办法。”

“可是!”

“先让那个刺耳的割草机安静下来吧,不然我头都要裂了。”

少年还想说什么,那个怒气冲冲的教师已经走过来,一把抓住被叫作中岛的少年的手腕,压根没看对面的他,转身往人群中走了,这肥胖壮硕的人轻而易举的拽走了瘦小的中岛,中岛努力回头他问道:

“您是哪个车厢?”

“什么?”他没有听清,少年已经被淹没进那群聒噪的学生中了。于是最终连酒也没有买,就这么湿答答的上了车。


外面的天空已经快要全部暗下来了,太阳不见踪影,但这厚重的灰色云层和山脉间夹着一道狭长的亮色,颜色很特别,琥珀一样的金色溶解了晚霞的紫色,仿佛油画中随意抹开的一笔,随着火车的行进不断向山间隐没。倒也是不错的风景,可惜他并没有什么心情去欣赏。

真是麻烦啊,他缩起身子,没有酒还湿着裤腿,斗篷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干不了,被冻死并不是个好选择,既然如此不如去餐车,可那又太远,要挤过后几个车厢的刺耳人群,想想就觉得麻烦。

就在这纠结的时间里,车厢的门被轻轻推动了。

“啊,您在这里!”

有点熟悉的声音,原来是之前的罪魁祸首——那位名为中岛的少年,他仍旧穿着洗旧的校服袴,摘下了帽子,露出一头很扎眼的白发。

中岛抱着一些东西向他走过来,经过那几个睡着的男人时将脚步放得很轻,几乎要踮着脚走路。

“不必那么小心,他们已经睡得很沉了。”

少年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,在他面前坐下。

“所以呢?是来赔罪的么?”他抱起双臂打量着对方,中岛有些不知所措的低下头,将怀里的东西一点点推过来,是一件袖口磨损的厚外套和一只水壶。

“之前的事情,真是非常抱歉。”他的声音越来越小,“这件外套,如果不嫌弃的话请暂且穿上吧,夜里很冷……啊、如果不是因为我您的衣服也不会湿,实在添麻烦了……”

“里面是什么?”他打断了中岛几乎和蚊呐一般的声音,拿起那只水壶晃了晃。

“热茶,拜托列车员去泡了一些。”红着耳朵的中岛抬起头,“请、请还是把衣服穿上吧,会着凉的。”

“啊啊,知道了,还以为会有酒……”看见因为这句话再次手足无措起来的少年,只好披上这件对他来说有点短的外套,中岛终于显得放心起来,似乎又想站起身向他鞠躬。

“那么,我先走了,还是非常……”

“好了好了,我几乎要对这些话过敏了,只是弄湿了衣服,又没有太大关系,不必要一直道歉吧。”

“可您说打扰了您的自杀,以及您的美学什么的。”中岛以这样认真的语气说。

“这样就相信了?”

“您那时很激动的样子。”

他有点想笑,也确实笑了出来,少年耳尖方才消去的红色又蔓延上来,盖在一头白发的缝隙里,颜色奇异的眼睛终于抬起来看着他。

原来是窗外晚霞的颜色啊。他这样想。

“是修学旅行么?”

“也不完全是……”中岛的脸上显出一点难过。

“其他人只是旅行,我的话大概是被开除吧。福利院对我的资助已经够多了,想要继续在学校学习下去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,所以想趁这次去看看,乡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一份工作,也已经跟老师说明过了。”

少年的低落一眼就能看出来,又有点犹豫的开口询问他。

“您是在旅行吗?”

“回一趟故乡,也算是旅行吧。”

“在青森下车?”

“先是青森,之后蟹田,去见一些熟悉的人,把津轻大体都转一圈。”

“……真好啊”

中岛很轻很轻的感叹了一声,几乎被火车行进的声音盖过去。他偏过头看着窗外,外面已经完全黑了,只有远处的山坡上闪烁着些微弱的光点。对比着外面的漆黑,这色素缺失的少年像一张被折叠的纸,被安静的放在角落里,和周围的暗色格格不入。

“我连自己家乡是哪里都不知道……”

对面的他喝了一口水壶里的茶,虽然没什么味道但温度刚好,旧外套也还算厚实,整个人渐渐的暖和起来。

“好么?”他仿佛没听见少年的那句话,将手托着下巴想了想,“嗯……大概是挺不错的,如果在出生的地方自杀的话,或许也算是所谓的落叶归根?”

中岛的脸色立刻变得紧张起来。

“无论如何,请不要再做那种危险的举动了,说要自杀这、这种事……”

“之前真的只是为了避开那个水坑啦,被车灯晃了眼睛而已。”

“可真的很危险,万一出事……”

“不是更好么?”

中岛着急起来,又没法反驳。

“自杀是不对的,要珍惜生命啊!”

“我可不想被失去经济来源未来一片迷茫的小鬼这样说。”

少年的沮丧完全是肉眼可见了,他感觉很有趣,津津有味的观察着他脸上生动的变化。

“说起来……既然都在一个地方下车,不如和我一起旅行吧。”

名为中岛的少年眼中出现了激动和惊喜,而后又垂下头,仿佛某种小动物耷拉下了耳朵。

“不行的,我没有多少钱了,而且学校……”

“既然已经决定要退学了,那也不需要和他们一起行动吧,我好歹有工资,负担一个小鬼吃喝还是没什么问题,况且……”

他冲少年眨了眨眼。

“我能帮你找到工作也说不定。”

……这小动物的耳朵又竖起来了呢。

他看着过于好猜的少年,再次笑了。

少年反应过来他恶趣味的行为,又有没办法,憋了半天。

“那、我绝对会尽力阻止您自杀的!”

他笑得更大声了。

“随便你啦圣人,那这就算是同意了?”他稍稍前倾,凑近了少年。

“中岛?”

“是、”少年仿佛上课被提问到一样猛地坐正,“中岛敦。”

“我叫太宰,”他微微的笑起来,“太宰治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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